在我的隨身包包裡的鑰匙圈上,繫有一組工具,偶而拿了出來,朋友見了都不免要好奇的問,那是做什麼用的?我通常很戲謔的一一解釋,那分別是挖耳屎、摳鼻孔和剔牙用的,友人當然不肯相信,非追根究底,弄個明白不可,逼問到最後,我只好拿出煙斗來,耐心的說,那挖耳屎的小匙是清除斗壁的刮刀;那摳鼻孔,前端有圓盤者是壓煙草的壓棒;那剔牙的纖棒,則是用來通暢斗心小孔的工具。
我愛一樣東西,很少為物所役,而煙斗則不然,個人行遍世界,見著煙斗店,便不知不覺的掏出信用卡進去換出幾支煙斗來,有一年我在義大利羅馬的許願池旁逛商舖,無意中買到了一支仿梵古自畫像中的煙斗,當下不問價錢,立刻據為己有,沾沾自喜之餘,立刻找了處所在,puff、puff起來了。
梵古的一生愛抽煙斗,在他和弟弟迪奧的往來書信中,就曾形容:「我躺在一棵老樹幹旁邊的沙丘上,做了一幅素描-----我穿著亞麻上衣,抽著煙斗,眺望深藍的天空,或泥沼或草原。那令我平靜下來….」1890年的7月29日,梵古臨終時想抽最後的一口煙,迪奧幫他將煙斗填好了菸葉,梵古來不及抽,便從此與世長辭了,葬禮隨後舉行,送行者寥寥數人,迪奧將梵古心愛的煙斗擦亮了,放在棺木上入殮。
煙斗亦是我的最愛。不過第一回抽煙斗,頗像年少時告別童子身與女人做愛,只是為了向同儕炫耀,其實仍不得其門而入,一陣手忙腳亂,便告吹了,更有趣的是,第一支煙斗是在台北市四平街向一位檳榔攤老闆選購的,即不懂得什麼石楠木、海泡石,更不知挑選所謂火焰紋理的好煙斗,毫無品味可言。
現在我手上的這支煙斗是義大利大師級的煙斗師Ser Jacopo 的手工斗,仿梵古1889年的著名畫作,題為「吸煙斗的人」,這其實是梵古的自畫像,這時期的梵古已經發狂,還自己割掉了耳朵,從梵古的藝術發展上來看,這張畫代表著他重拾畫筆,以繪畫來對抗瘋狂。
梵古特愛畫煙斗,連骷髏都要畫它抽煙斗,在靜物畫方面,又常以煙斗入畫,以1889年1月間的作品「有畫板和洋蔥的靜物畫」為例,桌上的一個角落,盤子的下方就輕輕擱著一支煙斗,這幅畫的解析,有好事者曰:畫中擺上了一支煙斗,又有苦艾酒,代表著有損他健康的意義,這算哪門子的藝評家?梵古又不是死於喝酒肝硬化,更不是抽煙得肺癌,煙酒偶一為之,反有增藝術畫作的浪漫情懷,誰曰不宜?
隆冬深夜,一斗好煙,一瓶佳釀,一齣HBO的好戲,乃自得其樂,頗有帷幄之中羽扇綸巾,決策於千里之外的氛圍,但說實在的,抽煙斗的我輩癮君子在性格上率皆如福爾摩斯探長那般,擅於思慮佈局,每每胸有成竹,你沒見過美國麥克阿瑟將軍抽煙斗的雄姿,總也看過台灣半導體之父張仲謀那一付手持煙斗,睥睨群雄的模樣吧?
梵古1988年12月間的作品「黃椅子」上也有一支煙斗。置放在牆角上,空無人坐的椅子,煙斗隨意的丟棄在椅墊上,這時候的梵谷急切的尋找互助共榮的創作者,後來梵古為了實現藝術家互助組織而籌設「南方畫室」,也邀來高更和他在小鎮阿爾裡共渡相互切磋的日子。
英語裡有句話說:pipe of peace,這話源自於北美印第安人的風俗習慣,白人碰到紅蕃,如果紅蕃用旱煙管敬奉來賓,便是表示友好親善的意思,不會割頭皮;一群部落酋長聚在一起共品一支旱煙管,則是正在講和。
抽煙斗的人是不是比較愛好和平?很難驟下斷語,然而我小時看卡通影片,吃了波菜便力大無窮的卜派常在片尾裡「噗、噗」兩聲吹響他的煙斗,以示獲得最後的勝利,大力水手卜派是愛好和平的,可憐通常被欺凌得體無完膚,在忍無可忍下,打開一罐波菜,從煙斗裡塞了進去,吸入嘴裡,二頭肌立刻變得壯碩無比,現在回想起來,卜派抽煙斗真是不良示範。
菸葉的挑選,從粗支大葉者先塞進斗底,再揀嫩葉呈螺旋形鋪陳上來,你要參加抽煙斗比賽,時間要抽得久,江湖一點訣,這招撇步不可不知,至於像卜派塞波菜的鄉野鄙人,吾未之見也;其次煙斗是順順的抽,可不像童時吹灶火或古人放狼煙,有人抽得氤氳雲霧,火氣三丈,遠遠望去,不但神似一個火車頭,也容易傷害斗身。
選煙斗要看臉型,我蒐藏梵古割耳自畫像的煙斗不是沒有道理的,梵古有個尖下巴,按中國相學來看,稱之為「木形人」,和我的基本臉型是相像的;假如你長得一張「土形」的同字臉,要配這支煙斗,那就不適合了,除非你堅持想去割耳朵來配煙斗。
有一款義大利名斗,喚作Casttello,係世界三大名產地（丹麥、英國和義大利）的極品之一,據說是義大利黑手黨的最愛,通常斗頭超大,如留滿一臉絡腮鬍,嘴含此款煙斗,便頗有黑社會老大的模樣,令人不寒而懍。
除了自畫像裡不時出現煙斗外,梵古還有許多畫作,畫的都是叼煙斗的人,大師Ser Jacopo都一一給它還原鑄模出來,如1884年的「年輕的農夫」、1885年「銜著刁斗的人」、「抽赤褐色煙斗的農夫」、1888年的「抽煙著」等, 按我臆測,梵古想必也同意我這臉型配煙斗說。
其中1890年的「嘉榭醫生像」（Doctor Gabet）素描和梵古割耳自畫的煙斗很像。梵古在奧維爾遇見了嘉榭醫生的生命裡,是創造力奔騰不歇的時期,梵古自我形容,這段日子讓他十分舒適安詳。
傳說英國牛津、劍橋學生們的創意點子,都是被教師們的煙斗給puff出來的,但我覺得抽煙斗和創造力的提昇很難強辯有直接的關係,勉強只能說英國人講英語,總像咬著煙斗似的,聲音在口腔裡呼嚕著叫,被英國老師教到,不幸惱火他,在挨括之後,末了為師者還要丟下一句:put that in your pipe and smoke it,意思是說,我剛剛的一番教訓,你最好給恁爸好好的想一想!
這「邊抽煙斗邊好好的想一想」,有許多作家是有這種習慣的,著名的幽默大師林語堂,以及著有「老人與海」的大文豪海明威,都是一邊puff,一邊想出曠世鉅作的。
林語堂曾經說過:「抽煙斗的人,都是和平的人,因為口含煙斗者是最合我意的人,這種人都較為和藹,較為懇切,較為坦白,又大都善於談天。」這話我不太同意,煙斗抽的姿勢像捧著自家的卵囊,乃有助於刺激腎上腺素,和閒嗑牙能力的發揮,未必有直接的關聯,但處世哲學像林語堂那樣冷眼看天下,這我倒是激賞的。
「捧著自家的卵囊,笑看眾生玩把戲」我蠻喜歡這種人生態度,偏有丹麥名製煙斗家John Micke要去製做一款臀形煙斗,號稱是他看到老婆渾圓的屁股所得到的靈感,將卵囊換成雞屁股,則寡人有疾焉。
有一種玉米心斗,抽起來有草地郎的豪獷風味,據說是麥克阿瑟的最愛,我也抽焦了好幾支,終究還是喜歡捧卵囊以自娛。
工作的時候,要邊抽煙斗,那麼刁斗最適合了,掛在嘴角邊,偶而冒個兩口煙,並不妨礙兩手行動,照樣揮灑自如。
有些人用情頗專,獨鍾某支煙斗,日夜餵以乾、濕菸葉,當成焚化爐來燒,久而久之,這支煙斗便要報廢,丟進垃圾掩埋場去了,玩家至少要備有七支以上的名斗,最好是後宮佳麗三千人,且須雨露均霑,日換一斗,讓心愛的煙斗平均獲得適當的休息與保養。
喜好煙斗成痴者,我見過還有手養難耐,乾脆自己買來雕刻者,成形後到處野人獻曝,要人稱讚他的卵囊,我還沒到這種獻屌的地步,只是有一回丟掉了一支煙斗,竟覺抱撼終身,這斗的造型,斗之前端有一「朱古力軍人」像,抽過後,赤黃的煙油逐漸滲滿軍人的臉,越抽便越有一種滄桑感,可見設計者的巧思。
石楠木是煙斗的基本質材,既是木材,必有樹紋,講究的是沿著斗心,外表呈現出一條條如火舌般的紋路緊包著斗口,稱之為火焰紋,紋路愈齊愈是珍貴,然石楠木之外,又有海泡石的質地,好的海泡石煙斗,不會因為煙油滲入而轉黃,反倒是越抽越是發出一種乳白色的誘人色澤來,世上的海泡石畢竟不多,用海泡石粉濫竽充數者不少,想買正港海泡石煙斗,土耳其得走一遭,且要有行家帶路。
梵谷愛抽煙斗,只可惜一生窮困潦倒,他畫過許多煙斗,但不知是按實物具體描繪否?我擁有這支仿梵谷的煙斗,想起他的曠世鉅作,忽悟神天自有大乘除,人生何須太計較?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