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星夢真的作不得!
古有明訓,「紅樓夢」裡的「好了歌」:「世人都曉神仙好,惟有功名忘不了!古今將相在何方?荒塚一堆草沒了。」
生前和我算是熟稔的台灣藝人倪敏然,夠有名的吧?有一回我問他何以要用真名行世?倪兄雙手一攤,作無奈狀,曰:「老哥,我成名太快,連取個藝名都來不ㄐㄧ嘍!」
「魚夫」是我畫漫畫的筆名,我之所以在本名之外,另立筆名,原意也是為了不出名,至少被公司記過時,公佈欄上那個被處罰的某某某,無人曉得是哪個倒楣鬼? 然而以筆名行走江湖多年,遇有陌生朋友初見面,竟以「魚先生」、「魚夫先生」等稱呼表示敬意,我後來任職電視台的總監,遂有朋友來信,信封上斗大的字眼: 「魚總監夫」勛鑑,「魚總姦夫」者?大概比某某地區之狼,還教女性朋友們聞之色變罷!
史上有姓「魚」者乎?有!我總是玩笑的說,根據青史記載,如今姓「魚」的,大抵是唐朝奸臣魚朝恩與豪放女魚玄機的結晶後代,此乃東坡所謂:「想當然耳!」考諸正史毫無記載,裨官野史亦不屑誌之,反正張飛、岳飛再加上現在的唐飛,who’s who? who cares?
上了電視,你便有了西洋行為心理學所謂的「刻板印象」。有一陣子,我和作家苦苓,在許多方面給人的印象便有所重疊,金門有個中山林,林中有經國先生銅像一,採坐姿塑像,凡我遊客,莫不蹬、蹬、蹬爬到經國先生的大腿上,作孺慕親情狀的拍照留念,我有一回,也是那般的蹬、蹬、蹬一股勁兒爬到經國先生的大腿, 請人幫我拍張紀念照,忽有一對夫婦從林中竄出,夫人大叫:「苦苓!苦苓!」其夫婿為老婆的驚呼聲所震撼,乃回頭望了一望,看清楚了,才正經八百的矯其妻曰:「那是蔣經國,不是苦苓!」從此以後,我便明白了,本人之所以聲名狼藉,咦?我懷疑泰半拜好友苦苓之賜,子曰損者三友,從此我只消在唱和酬酢場合,便改名「苦苓」,只是多半為人所拆穿:「喲,您是苦苓,那小女子我便是『開喜婆婆』了!」
要在鏡頭前贏得關愛的眼神,便得注意造型,從前曾是浪漫的革命家,如今成為紅衫軍的豎仔施明德,留了一對八字鬍,不知風靡多少美眉?一日至台北信義路的「松商超級市場」添購日常用品,一幌進市場中,翩翩風度,彬彬有禮,貌似潘安,傾國傾城,眾女店員乍見超酷帥哥,莫不交頭接耳,卿卿燕呢,施爺顧盼自得,試想醉臥美人膝,醒握天下權,此景只應天上有,人間難得幾回見?心裡顫悠悠兒,結帳時,施爺故作神色自若狀:「大家知道我是誰嗎?」眾店員歡聲雷動:「知道啊!」施爺喜形於色;「我是誰啊?」美眉們無比興奮的齊聲高呼:「林子祥!」
名人常被索取簽名,新桃舊符,來者不拒,不過簽名要看場合,我們的施爺有一回去看大導演徐克的作品首映會,又是一群美眉苦守戲院門外等候簽名,施爺戴了一支墨鏡,脖子上結了招牌蝴蝶結,胸口小袋插著名牌簽名筆,乃哼著小曲兒,踩著淩波仙步姍姍來遲,美眉們蜂湧而上,爭得簽名,其中若干人竟百思不解的說: 「不是徐克嗎?怎會是『施明德』?」更有鄉鄙野人,末尾再喃喃自語,加上一句:「施明德是誰呀?」
舞台上,燈光聚焦全在明星身上,實際生活裡,名人須得自甘「活動佈景」,澳洲的動物園,有無尾熊供人拍照留念,台灣遊客不遠千里而來,豈能錯過,但要與無尾熊合照,須索費若干,遊客們魚貫而入,拍照後,便撞見了我,於是:「魚夫先生,可以和你拍照嗎?」鎂光燈忽然閃個不停,我的笑容比無尾熊燦爛,我的配合度比無尾熊好上千倍,然而一概Free,一毛錢也沒收到。
猶記得上電視之初,有人主動和我打招呼,,一時之間,很難適應,經常回頭,望望背後還有沒有其他人是對方say hello的對象?成名之後,理應處處笑臉迎人,可恨其實很難估計自己的知名度有多普遍?遂有住在公司附近的觀眾朋友寫信前來抗議我路上走著走著,扳著一張樸克臉,不近人情,我如今終於體會「菜根譚」上說的:「大人不可不畏,畏大人則無放逸之心;小民亦不可不畏,畏小民則無豪橫之名」現在不管大人、小民, 都開罪不起了。
名者,禍之所繫,接下來便失去了許多自由,連路邊攤隨興啖一碗擔仔麵都得害怕嚇著人家,試想去吃麵時,張惠妹就坐在我旁邊,也大口大口呼嚕呼嚕的吞食佳餚,我猜想我也一定會嘴角掛著熱騰騰的麵條,張口啊啊啊的指著她,大呼:「阿阿阿…..麵!」
出入公共場合,亦有所不便,三溫暖享受今朝一澡濯,衰瘦頗有餘的情境,尤其是禁忌,泡在澡池裡,正閉目涵養天地正氣,對方眼神朝你上下打量,忽然脫口驚呼:「你是魚夫!」此時,要起身答禮,又怕華山論劍,自慚形穢,臉上紅雲乍起,只好尷尬的拉皮一笑,過去我經常在三溫暖裡遇見某公眾人物,狹路相逢,心裡都各自打量:兄台敢情其物甚偉,乃敢屌兒啷噹的游走其間,也不怕人家認出你來?
名人雖不必胸懷二酉,學富五車,但肚子裡也得有些花花腸子。台灣這個社會很奇怪,官大雖不必學問大,但有名的人,偏偏就得代言五花八門的公益事業,還得登台說幾句私下叫人捧腹的外行話,且推辭不得,硬著頭皮,胡言亂語,將「唵嘛呢叭彌哞」唸成:all money back me home!還沾沾自喜,尚有一事相煩,偶而得做立委份內的「選民服務」,沒事還得幫苦主的苦情,轉達給達官顯要。
電視台服務多年,今年夏天,送女兒去美國唸書,這還是她長得這麼大,我獲批准參加她學校的活動,女兒不喜出鋒頭,頂著老爸的名號遭同儕特殊對待,可憐這老爸又不是做奸犯科之徒,我粉墨登場,走到螢光幕前,是糊里糊塗的跌將進去的,畫漫畫、寫文章的日子仍是至今我的最愛,然而,出名!出名!的「明星夢」引天下多少酷哥、辣妹盡折腰,請君聽我一席話,絢爛終歸平淡,返璞歸真才是正途,阿彌陀佛。